汽油泼老师少年成长记：经常逃课 父亲用铁链拴住

中国青年报·中青在线记者 袁贻辰

李东开始变得焦躁不安。明明已经给房门上了锁，窗户也被扭紧到发出刺刺的声响，他还是心发慌。最后，从屋子角落抽出一根将近两米长的铁链子，把13岁的独生子牢牢拴在床头，他才能出门工作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这个36岁的父亲已经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，来管教自己的儿子了。两个月前的深夜，儿子小武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的一个小区门口，将一瓶汽油泼向一名路过的年轻女教师杨冬玲，火光和惨叫声中，小武抢走了女教师的苹果手机。杨冬玲烧伤严重，达Ⅲ度标准，被诊断为特重度烧伤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如何处置这个未达承担刑事责任年龄的少年，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。李东只能把小武领回家。这个靠砌墙谋生的中年男人火速收走了家里所有的工具，包括梯子、绳子等。他忍不住想，儿子“一定会想尽办法逃跑”，就像以往那样，儿子会把他砌墙时踩的梯子，从自家的小楼搭出去，冒着从3米高空掉下来的风险，逃到邻居房子的顶楼，再逃向县城大大小小的茶楼、网吧和台球室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他把柜子、壁橱一一清空，甚至不敢留下一台手机。他见过儿子生气的样子，因为按键不灵，12岁的儿子咬着牙狠狠地把新买的手机往地上砸去，啪啦一声，手机外壳烂了，屏幕碎裂，电池甩得飞远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最近两年，他已经怕了再从别人嘴里听来儿子的“事迹”。有时是学校打来电话，说儿子又逃课了。有时是着急的老母亲，哭着说娃娃又离家出走了。最让他心惊的是公安局，盗窃、赌博、打架，这些字眼儿一蹦出来，李东就发慌，心跳到嗓子眼，话都说不抻展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似乎，只有这根泛着银色光泽的铁链子，才能稍稍缓解这个父亲的焦虑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在给儿子套上铁链以前，李东一直以为，他会给个头蹿得很快的儿子套上崭新的衣服、书包和越来越稳定的生活。他希望孩子好好读书，别走自己的老路，“好好读书，像他三爸一样，坐办公室”。但眼下，链子另一头的小武把头埋得很深，躬着背，套着几天都不换洗的T恤衫和短裤，一言不发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隔着茶几，小武坐在了离父亲最远的对角。一整个下午都不主动说一句话，只在父亲的问话和命令声中，用“嗯”“哦”回应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他说自己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，就再也不想跟父亲讲话了。2008年李东和妻子离婚后，小武的母亲开始隔三差五地从学校接走他，小武兴冲冲地跟去，却发现母亲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和人嬉笑打闹。这些“大人”在他面前毫不顾忌地抽烟、喝酒、搓麻将，烟雾一圈圈飘出来，熏得小武想吐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可下一次母亲要再从学校接走他，小武还是选择乖乖地跟着，“讨厌那个环境，但是我想妈妈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李东拒绝没有抚养权的前妻再来探望孩子，更恨前妻一声招呼不打就从学校领走儿子，害得他和60多岁的老母亲一次次从天亮找到天黑。两个人声嘶力竭地争吵、互相咒骂，混乱中，李东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前妻的身上。小武站在不远处，默默地，一言不发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那些拳头也最终落在他的身上。成绩下降，挨打；逃课，挨打；没按时回家，挨打。拳头、皮带、扫把、木棍，李东一样样“招呼”着儿子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每次打完，小武都哭着说要改，可没几天又犯事儿了，李东的“武器”一点点升级，但儿子却没有“一丁点儿回头的意思”。他也曾试着给儿子讲道理，却发现小武永远是“左耳进，右耳出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高高的山把金川县团团围住，小武继续在这个县城里逃课、游荡，一款名叫“穿越火线”的网络游戏，才能带他来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。带着他一起玩耍的同学，在游戏世界里变成他最亲密的“战友”，他们持枪，在光线昏暗的黑网吧里大喊大叫，互相通报自己的位置，噼里啪啦，射出子弹，“爆头”，赢了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那是他最爱的游戏，不逃课的时候他喜欢在脑子里构想游戏画面，这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会默默走神儿，打发掉半天甚至一整天的课程。直到现在被铁链锁着，他依然“有点想耍”，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同伴，才讲究一起胜利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同伴的邀约对他来说，是珍贵而“不能拒绝的”。早上、中午、晚上，他会在任何一个时间段突然从学校或者家里消失，奔向网吧，奔向他的“朋友”，奔向他的“胜利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“我想有伴，我想要朋友。”这个少年声音低沉，“我不喜欢一个人。”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小武的奶奶李云树每次出门找孙子都难受得要紧，“黑不溜秋”的网吧里全是“半大点儿的娃娃”，吧台旁就是一摞临时身份证，茶楼里“小娃娃聚到一起抽烟赌博”。起初，她还会去问老板为啥不管管，到后来，这个老人也麻木了，“你再说，你说一百遍一万遍，有用吗？”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她只想找到她的大孙子。这个路走得歪歪扭扭的老人想着，或许把孩子找回来，好好劝一劝，多做几顿好吃的、买几件新衣服，孩子就不会再跑了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心里窝火的李东则集结了县城所有朋友，儿子一逃课就满县城抓人。一次，他的活儿正干到一半，老师的电话又来了，他气不打一处来，和朋友们又怒气冲冲地出去抓人。傍晚，儿子在一家黑网吧被抓到了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几个大人把小武团团围住，有人“咬牙切齿”地说，“该找个铁笼子把你套起来，看你还跑不跑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“就是，就是，干脆找根铁链子拴起来算了。”一旁的人附和道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直到现在，小武依然记得父亲冰冷的声音。“我宁愿打断你的手脚、养你一辈子，也不想你再出去，惹得大家都不安生。”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小武瞪大眼睛，也使劲儿盯回去。他说自己心里“又恨又委屈”，可他不想流露出一丁点儿胆怯的意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李东把他关在了家里。第二天，小武就从三层小楼的顶层逃出了家门，工具是父亲砌墙挣钱时脚踩的梯子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日子依旧是“老三样”，网吧打游戏、茶楼打牌、台球室玩台球，他们会模仿电视里澳门赌场的样子，玩一种名叫“捉鸡”的扑克牌游戏，每轮谁输了就灌下一整瓶冰凉的啤酒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小武对谁也没说过，其实除了“穿越火线”，剩下这些活动他“一个也不喜欢”，他不喜欢打牌，也不喜欢喝酒，更不喜欢吃了饭不给钱赖账，可他从不敢袒露自己的想法，“说了，也许就当不成朋友了”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这些半大的孩子会在茶楼 “看到赢钱了就跑过去说好话要钱”，他们有时也会去饭馆点菜，但总是赊账，等几天后有人“搞到钱了”，再填上窟窿。终于有一天，轮流出钱的小团队终于要求小武也参与付账。eJD鄂东网|www.xianzhaiwang.cn

他把手伸进了奶奶的柜子，李云树从几年前开始，每天清晨起床，拖着一板车的蔬菜从县城走到郊区的客运中心，换来30块钱的收入。5元、10元的票子越攒越多，柜子里慢慢有了几千块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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